003 文学少女与日式民居
（一）
我从乱七八糟的衣服堆里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揪出一条款式老土的围巾，给她围上。她像只被搓熟的鸽子似的一动不动，乖巧异常。
“走啦。”
“嗯。”
什么助手，明明是保姆。
我牵起她的手，推开门，冲进暴风雪中，差点变成两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好不容易拦到了的士，摇下窗发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深蓝色大包，还散发出催吐效果max的铁锈味。我只好一脸黑线地叫他快点滚，并顺手把车牌号发给火村。
推理文学国呢，说好那是真的自欺欺人，说不好却也昧着良心。在这里生活了十六载的我，早已习惯了上锁的公共厕所隔间里面无血色的小姐姐、上学路上突然从天而降帅脸着地的上班族……人们都说推理文学很烧脑，但是当一切变得程序化，就没那么复杂了。
推理文学国的公民分为四种人——侦探，助手，警察和NPC。侦探舆论地位最高，其次是助手，再下面是警察和NPC。助手在欧美古典陛下独裁统治时期地位低于NPC，在共和国成立、日系本格党产生之后，助手的地位才大幅提升。
我的父母明面上的职业是推理小说家，实际上的公民分化分别是侦探和助手。我有很厉害的家室。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让这种无聊的身份限制我，我想成为跳脱出无聊模式的新小说家。
“喂喂，杏仁，”她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呢？”
“啊，没事。”
我挤出微笑，摇摇头。
（二）
最后，还是前来抓捕出租车司机的火村先生顺道接了我们。
“到了，就是这儿了。”
我下车后拉开另一侧的门，帮漱子整理好围巾，再拉她下来。转过头去，一座低矮的日式民居在朦胧的风雪中堪堪印入眼帘。
出来迎接我们的女主人脸色苍白，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青年。他们领着我们到了一扇纸糊的复古拉门前，青年缓缓推动木制门框。
完蛋。我在心里暗道不好。这种房子里不是有喜欢没品正红色的变态杀人狂，就是有不割耳朵就剁手的连环凶案罪魁祸首。漱子肯定受不了这种禁播厚马画面。
“啊啊啊啊啊！！！”
“漱子别怕。”
我赶紧抱住尖叫声地来源，并且动作温柔地捂住其双眼。
然后发现怀里是火村。
“草！你捣什么乱啊！”
“谁让你们在场两位女士都不尖叫，一点发现尸体的悬疑恐怖效果都没有。只能我亲自出马了！”
呵呵，那你也真是不容易。我一脸嫌弃的推开他，发现漱子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好奇，蹲在那具头上插个斧头的尸体旁边。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半晌，她徐徐说道。
“诶？”
“诶？”
“诶？”
“诶？”
其余四人包括我在内，面面相觑。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火村警部补更是震惊到下巴脱臼。怎么可能……才到达现场短短几分钟时间，就直接找出了幕后黑手？！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用手拢了拢蓬松的秀发，先做了一套纯文学国第二套广播体操，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夏目漱石同款小饼干一片一片咀嚼了大概十分钟，接着把吉良吉影的主题曲《Killer》从头到尾哼了一遍，最后发表了一段关于小区停车位该不该收费的演讲以后，借我的保温杯来来回回共计喝了三杯水，终于开始了她的表演。
“凶手是拉斯柯尔尼科夫。”
“原来如此……”
个鬼啊！
我捂住漱子的嘴巴把她拖到一边。纯文学国的人对纯文学都这么走火入魔的嘛（虽然我们对推理小说也好不到哪儿去）？
“居然……被你看穿了……”
“哈？？？”
“是的，我的大名叫曼妥思耶夫斯基，小名就叫拉斯柯尔尼科夫。我以为我隐瞒的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名侦探小姐一眼看穿……”
草，是我轻敌了。
我记得十几年前有一群直推癌患者强行把《罪与罚》归类为推理文学过。他们丧心病狂到要把东野圭吾的《科学随笔集》都包装成推理小说卖，为此还和隔壁学术文献国的东野死忠粉大打出手。
“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翻译了一下，被我捂住嘴的漱子大概是说：请问您有妹妹吗？说话对象当然是拉斯柯尔尼科夫。
青年痛苦地闭上眼睛。
“原来这都被您看出来了啊……”
废话，就你这个手法，还有这个诡异到不行的俄罗斯名字，没有个妹妹那肯定是作者忘写了。
“没错，其实我是这家过世的主人的私生子，这位夫人的女儿，也就是我的爱慕对象，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可惜K君（应该是死者的名字）和我同时爱上了她。我觉得自己的胜算很小，就瞒着他率先向夫人提亲。他发现了，拼命指责我卢老爷开外挂，我害怕吵醒妹妹和夫人，只好杀害了他……”
火村、夫人和我都露出悲悯的神色，夫人悄然转过身去，不忍直视。只有漱子嚼起不知从哪来的口香糖一脸不以为然——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嫌弃地盯着青年。
“所以你要骗人到什么时候？”
“不是你说我是凶手的……”
“骗人的啦。”
“哈？”
“诶呀诶呀，K先生其实是自杀的啦。你没必要因为个人愧疚而嫁祸到自己头上。真没必要。”
夫人瞬间变脸，火村的下巴一时半会儿接不回去，我努力装作镇定的模样。这种最后几段话的反转是谁教出来的，太有害心脏了。
“你和K先生睡在一件房间，一觉醒来就发觉K往自己头上插了把斧子，桌上是麻烦你帮他料理后事的信件，一时自责不已，才决定将这起自杀伪装成他杀案！”
火村双膝跪地大哭起来。
——据说是因为我们的凶手先生柔韧度不行，夫人心里抗拒。